嘉宾：时建中 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
　　采访：林丽鹂 人民日报主任记者
　　主持人：张桂贵 人民网强国论坛主编

　　主持人：大家好！这里是由人民网强国论坛和人民日报麻辣财经工作室、全国党媒信息公共平台联合推出的新媒体访谈节目——《人民e财经》。近期，我们推出系列专家访谈“2021经济新观察”。

　　本期的嘉宾是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专家咨询组成员时建中。我们的记者在中国政法大学对时建中进行了面对面采访。

　　1、为什么要强化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

　　时建中：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要加强规制，提升监管能力，坚决反对垄断和不正当竞争行为。

　　只有具备良好的竞争环境，经济才有可能高质量发展。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毫无疑问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一个重点任务。

　　垄断和不正当竞争皆具危害性。我们说垄断的时候，指的是有效竞争被抑制、排除、限制。还有一种是不正当竞争，不正当竞争在现实的经济社会当中，可能表现为竞争过度、竞争过乱，当然也包括竞争过滥。

　　竞争不足，市场就没有活力；竞争过度，同样也会影响竞争者的合法权益。无论是垄断还是不正当竞争，最终都会损害消费者利益。所以，市场经济离不开反垄断法，市场经济越成熟，对反垄断法的需求越强烈。

　　2、反垄断取得了哪些成效？

　　时建中：我国《反垄断法》自2008年8月1日实施以来，对司法、执法工作都产生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首先，被垄断行为破坏的竞争秩序得以恢复，产生了“查办一个案子规范一个行业”的良好效果。其次，消费者利益得到保护，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再次，创新受到有效保护，现行《反垄断法》事实上已经为创新留出足够的空间。

　　需要注意到一点，任何创新都会对既有的竞争秩序产生影响，甚至影响既有的竞争机制。创新就是意味着打破既定的秩序、结构和一些机制。我们为什么要在鼓励创新的同时维护竞争机制呢？目的还是要推动创新，倒逼竞争层次的提高，用更高竞争层次再次去激发创新，从而实现竞争和创新的良性互动。

　　《反垄断法》的任务是要打破垄断，建立一个全国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大市场。这意味着反垄断的执法权首先属于中央事权。为了提升竞争层次以及维护创新繁荣，反垄断执法具有专业性和复杂性，这就要求执法机构要有经验的积累。综上所述，机构改革之后，反垄断执法权统一由现在的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来实施，有助于积累执法经验，提升执法效果。毫无疑问，这个改革方向是对的。

　　3、我国反垄断还存在哪些难点？

　　时建中：在传统经济领域，反垄断没有太多的难点，因为《反垄断法》提供的框架主要针对的是传统经济。目前，反垄断的难点主要集中在新经济领域，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制度供给有待完善。我们现在的《反垄断法》包括全世界的反垄断法律都是形成于工业时代。现行《反垄断法》与信息时代高科技支撑的商业模式并不完全匹配，制度上有不衔接的地方，甚至有缺失的地方，需要与时俱进地适当修改。

　　第二，新经济领域有一个特点，就是动态的经济模式。随着技术的进步，这种经济模式一直没有定型，而是不断地在发展。技术的进步，使得竞争也是动态的，所以我们在很长时间以来对于互联网领域的反垄断，采取的是包容、审慎的监管原则。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监管原则呢？是因为早期的盲目执法会损害行业本身的创新，损害这个行业本身竞争层次的提高。

　　数字新经济在提供极大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一些问题，比如大数据“杀熟”、二选一、“扼杀式”并购、平台企业自我优待等。这些行为有的损害消费者权益，有的损害公平竞争环境。平台企业的商业模式初步定型，头部巨型平台企业已经由“孩童”进入到“青年”时期，这时就需要监管理念的转型，采取积极监管、协同监管、审慎监管和依法监管相结合的方式。当然，更重要的是实现反垄断监管工作的常态化。

　　2020年11月，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公布的《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征求意见稿）》体现的就是对平台经济领域反垄断的常态化监管理念。平台企业要把常态化监管看成是互联网经济规范发展的一次机遇。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国家支持平台企业创新发展、增强国际竞争力”“同时要依法规范发展，健全数字规则”。概括起来，就是规范与发展并重，这样既可以推动创新，又可以鼓励竞争，实现竞争和创新的良好互动，更好地实现有效市场和有效政府的结合，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

　　4、接下来反垄断将开展哪些工作？

　　时建中：我国的《反垄断法》从出台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反垄断法》制定的经济背景已经发生很大变化。同时，我们积累了比较丰富的执法经验，对互联网经济领域反垄断的认识也逐步清晰。这些变化应及时反映到《反垄断法》中，促进反垄断制度不断优化。

　　我个人建议，对《反垄断法》进行两个方面的修改：反垄断立法的核心使命就是要维护公平竞争，一定要进一步强化竞争政策的基础性地位，要用法律形式把它确定下来。明确这个指导思想后，具体的制度修改就能找到方向。另外，法律责任方面应做一定修改，现行法律责任类型不够全、力度不够大、违法成本有时还比较低，有些规定需要进一步明晰。

　　与此同时，一定要加大反垄断执法队伍规模，加强能力建设，以适应反垄断法的使命和任务。执法应聚焦严重损害创新、严重损害国计民生和消费者利益的领域，对那些频发、多发垄断行为的行业，也要加大反垄断执法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