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大城市还是回老家?为什么我说未来年轻人会主动返乡?”
“面对35岁中年危机,25岁的人该做些什么?”
“进体制真的香吗?”
梁永安没有刻意追着热点跑,这些只不过是他日常和年轻人们交流的问题,无意中竟与今年两会的热议话题相吻合。用他的话说,“这些问题被关注,说明社会发展的意识提高了一层,人的发展、人的精神生存问题不断获得中心地位。”
梁永安
五个月前,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在哔哩哔哩视频平台(以下简称B站)注册了一个账号,发布了第一条视频《当代后浪苦死的六大困境,你中了几枪?》,就获得3.6万的点击量和近1000条评论。
此后,通过谈论“年轻人话题”,梁永安的关注度在五个月时间里扶摇直上,赢得了近20万粉丝,获赞30.5万个。这对于一个研究比较文学的大学教授来说,成绩非同小可。
“我的想法并不是指导性的意见,而是给大家提供另一个认识世界的角度。”梁永安表示,希望这些视频能帮助年轻人缓解内心的焦虑与不安,而他更想做的,是把这些话题作为切入点,探究当代社会的精神肌理。
梁永安在B站发布的第一条视频《当代后浪苦死的六大困境,你中了几枪?》截图
花甲教授的“年轻话题”
“如果你为35岁感到焦虑就扣1,如果你不焦虑就扣2。”
和其他活跃在B站的高校教授相比,梁永安的视频保留了更多讲台上的习惯:眼睛总是看向下方,很少正对着镜头。在年轻人云集的B站,他学会的第一个和粉丝们互动的方式是:“喜欢扣1,不喜欢扣2”,然后对着满屏的1和2,露出淡淡的一笑。
“50后”的梁永安已年逾花甲,究竟有何魅力俘获“90后”“00后”年轻人的目光?
事实上,在复旦大学任教36年,梁永安一直是校园里人气极高的教授之一,每逢他上“当代中国小说选读”课,学生们提早半小时到场都没有空位,后排全部是慕名而来的听众。
也正因为此,梁永安始终对年轻人的话题保持强烈的关注,“进入B站,我想通过对大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如工作、催婚、社恐等的思考探讨,帮助年轻人更顺利步入社会”。
打开梁永安的B站主页,第一印象就是“接地气”和“紧跟潮流”。大多数时候,他就坐在办公室的书架前,对着电脑笑眯眯地谈论着“为什么女生都喜欢渣男?”“低学历者该如何逆袭?”“如何成为精致的打工人?”……
讨论范围从爱情工作到娱乐社交,可谓包罗万象;封面图片从葛优瘫到虚拟形象美女,令人眼花缭乱;但他不急不缓条分缕析,每每让人耳目一新。
梁永安的B站主页
梁永安从不在视频里讲梗,举例也不会时常令人捧腹大笑,“我不喜欢把事情讲得很滑稽风趣,而是要在生活的严肃的基础上,探讨大家共同关切的问题”。
但在细节处,他总有令人会心一笑的比喻。在探讨“90后”“00后”婚恋观时,他说“水果可以催熟但结婚不可以催”;在谈论“年轻人要不要买房”时,他说,“有价值的欲望就像人生的北斗星”。而每当讲到自己学术研究的领域,他总是语气轻快神采飞扬,引来一片刷屏的弹幕“梁老师的眼睛会发光”。
做新时代的旅行者
面对网络突然而来的关注,梁永安分外冷静。
“我没觉得做大学老师和做up主(在网络上传视频音频文件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比较文学举例,文学作品有时候表达的正是我们在现实中没有释放出来的东西,“在网络上分享和在课堂上分享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帮助人们突破生活中各种问题带来的局限,从而创造新的价值。”
在他看来,在B站做up主,是为自己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在此之前,他对年轻人的了解更多集中在复旦校园里的学生们,而在B站,刷屏的弹幕留言让他感受到年轻人更多元的观点碰撞,“网络将不同人群的不同意见汇聚在此,实现公共空间的交流与共享。”
在系列视频中,他深入浅出地分析自己对年轻人话题的理解,如为什么跳出内卷这么难?当代后浪的困境有哪些?谁来守护年轻人的尊严?这些话题引起了很多年轻人的共鸣,而他更想做的,是把这些话题作为切入点,带领大家突破对“成功人生”的单一认知,分享一种新的可能性。
梁永安有个习惯,在每期视频的结尾都会说“让我们同舟共济,做新时代的旅行者。”对他而言,这正是做视频分享的意义所在,“时代给予了个人丰富选项,人类社会自身的复杂性又会形成各种矛盾,而我恰恰喜欢做一个观察者、一个不断前行的旅行者,来思考这种变化的价值特点和独特之处。”
梁永安每期视频的结束语“让我们同舟共济,做新时代的旅行者”
这种旅行不是普通的旅游打卡。梁永安说,现阶段正在做的工作,就是把视野放宽,去探究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不光要看理论,看历史,还要看生活,“生活本身会教育人,我希望去看到更多的人,在这个社会转型的过程中是如何生活的。”
有时候,他也会在视频平台看其他人的生活。他印象深刻,沿海地带的人们会趁着落潮的时候,把海滩上岩石坑里的水都抽掉,那些没有跑掉的鱼新鲜得让人心动,“这是这个时代的劳动,你能在这些视频里看到最地表的生活,这才是历史的核心”。
对话梁永安
在互动中更深入了解年轻人
梁永安
羊城晚报·羊城派:一般您做一个视频要做多久的准备呢?
梁永安:其实我不用怎么准备,因为背后有负责策划选题、拍摄剪辑的编辑团队,在做视频之前我们会对话题讨论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角度。我平时也对社会问题保持关注,特别是对一些变化中的问题,也积存了很多想法,正好可以表达出来。
一般来说,一个15分钟的话题,我无拘无束可能随便讲一个小时,反正后期团队会编辑。
羊城晚报·羊城派:据我们观察,您在视频里经常眼睛是看向下方的,似乎还不习惯和粉丝互动?
梁永安:对我来说,跟粉丝互动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我的心态是不太喜欢关注自己,做事情就是不断地往前做、往前看,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的视频还不太习惯。
粉丝对我来说确实是有小小的“压力”,因为这么多人关注你,你是需要对他们有回应有互动的,只顾自己讲、只顾自己做新的事情,觉得对粉丝有一点怠慢了。
接下来,我也准备整理一些粉丝提出的问题,做一期解答做一期回应。尽管我觉得个人微不足道,但现在看起来还是要有互动,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大家为什么会关注我,我要在互动中才能了解得更深。
羊城晚报·羊城派:据您观察,这一代年轻人总的特质是什么样的?
梁永安:我觉得年轻一代其实很不简单。首先,他们很有丰富的生活感,也很有想法,语言也很清晰。交流的时候他们有很多自己的感受,表达也是用年轻人的新的语言方式,不会像以往那么古板。
其次,年轻人在很多方面也面临现实的压力,比如说代际的压力、逼婚等,年轻一代渴望更加能够有自己的价值,但压力太大,焦虑也很多。
总的来说,我认为年轻一代特别杰出,因为他们的文化营养、信息环境受到了全球化的滋润,他们的视野、想法、年轻度都是上一代人无法比的。
羊城晚报·羊城派:今天“后浪”一代面临的问题本质究竟是什么?
梁永安:我觉得“后浪”一代,是先甜后苦、又从苦到甜的一代。他们生活在独生子女的政策环境下,从小父母就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全心全意支持他们读书、发展,物质条件比前代好太多。
但很多磨炼,像我们以前放学回家还要帮着放牛、做家务,是没有的。出来社会后,他们一下子同时面临“立业”和“成家”两个问题,而种种形态和观念相互叠加,压力全部转移到个人头上,确实太不容易了,所以我说这是“先甜后苦”。
“后浪”面对的问题,是起码要经过这么七八年不断的成长,才会达到一个相对从容、对生活有沉淀和体会的状态。那时候他们可能才会明白,苦里面可能也有幸福,才会知道靠自己创造的生活要经历多少艰辛。
生活不是真空的,不是透明的,不是直线的,人在生活里真正成长起来,内心丰富有力量了,就会尝到甜的滋味,这就是我说的“又从苦到甜”。
羊城晚报·羊城派:回顾2020年,越来越多的学者通过新兴媒介出现在大众面前,您怎么看待这种学者“出圈”的现象?
梁永安:我是很不赞成“出圈”这个词的,对我来说,不管线上线下,我在课堂上讲的内容和在网络上讲的内容基本上是一致的,把原本在课堂上的内容通过网络形态呈现出来,圈还是这个圈。
在我的理解中,社会逐渐发展进步,文化也逐渐多元,人们将它分成很多圈层,由此也就有了“出圈”一说。但不管怎样,一定要坚持多元的价值观,坚持人文主义的立场,而不是去适应商业的逻辑。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我们不能迷失自己的方向、丢失自己的专业领域去迎合适应外部世界,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人还是不能“出圈”。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