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上制图,将纸蒙在器物上,打湿,刷子刷要拓的位置,拓包上墨……王文彦专注而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每一个细节。这是“全形拓”的部分操作步骤,以墨拓技法完成。“全形拓”是一种把器物原貌转移到平面拓纸上的特殊技艺。王文彦通过这项技艺,让一件件古老的器物“站”起来,再现其立体美。
王文彦进行朱砂拓。
一、纯玩
1987年,刚满17岁的王文彦怀揣着对教育事业的憧憬和梦想,踏上了北上的路程。北京铁路师范学校,是他当时就读的学校。作为一名师范生,王文彦接受着当时最为全面的师范类教育——选修美术,其中包含书法课程。原本只是学校的课程设置,王文彦从未想过,这些将改变他看似既定的人生。
“中专四年,这就意味着书法会伴随着我四年。”王文彦回忆说,书法课程的学习,离不开字帖,出版的字帖就是拓本的印刷本。而拓本就是用纸紧覆在碑帖或金石等器物的文字或花纹上,用墨或其他颜色打出其文字、图形的印刷品。不同于绘画丰富多彩的呈现,将拓片整理后形成的拓本,多为黑白单调色彩,而这“黑乎乎的东西”却意外吸引了王文彦的注意力,“觉得那些字帖太有魅力了”!
北京——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文化交流活动众多。得益于在北京求学的地理优势,王文彦可以在诸多博物馆、展览馆和其他文化交流集中地游走。“哪里能看到更多珍品呢?”王文彦的内心充满了对拓片的好奇与向往,而这也驱使着他走进了著名文化街——琉璃厂,也走进了百年老字号店铺——庆云堂。
起源于清代的琉璃厂,文化氛围浓郁。坐落于北京琉璃厂西街20号的庆云堂,则是一家以经营历代碑帖、文房四宝为主,兼收石刻等文物的店铺。百余年间,吸纳了古今中外诸多著名的文人、书法家来此研讨赏鉴。新中国成立后,庆云堂向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国家图书馆等提供了诸多珍贵文物。
这一地点的发现,令王文彦欣喜至极。只要没有上课,他就会一个人坐地铁到琉璃厂逛店铺找拓片,去庆云堂跟店里的老师傅攀谈。“当时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五十元钱,而一张碑帖或者二三十元,或者百八十元钱。”王文彦回忆,尽管当时拓片这个“黑老虎”的市场很小,价格也没有现在这么高,但那时作为学生无力消费,拓片只能作为“奢侈品”去观赏,“看着就高兴”。正是抱着这种“纯玩”的心态,上学的四年间,王文彦成了庆云堂的常客,而对拓片的喜爱也深深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二、入道
1991年,中专毕业的王文彦从北京返回石家庄,被分配到省会一家铁路中学当老师,教授酒店管理专业。尽管离开了北京,离开了学校的熏陶,但是对碑拓的那丝牵挂,一直萦绕在王文彦的心中。“工作后开始买一些秦汉砖瓦。”源于拓片的影响以及骨子里对传统文化的喜好,当时月收入57.5元的王文彦,经常会花十几元、二三十元买一块老砖瓦。
“上学时学习的美术,之后就渐渐放下了。但是对于书法和碑拓,一直坚持着。”王文彦说,而这也引导着他开始摸索着进行拓本实践。
碑,是将歌功颂德、生平立传的纪事文字镌刻于石上,再将此石立于墓葬庙观处。因碑上的文字多为高手或名家所书,为了让后人学习书法,人们将纸敷在碑上用墨捶拓下来,称之为碑拓,如《张迁碑》《张黑女碑》《簏山寺碑》等,是后人学习的极好的书法教材。
不同于今日发达的网络能够提供多样的传播渠道和多彩的教学内容。20世纪90年代初,对于碑拓的实践,王文彦完全依赖于在北京求学时购买的相关书籍,以及在游走赏玩拓片时“偷”老师傅的手艺。
入道后,想要“上道”,王文彦觉得还需要更为深入地进行专业学习。于是,参加工作后的王文彦,仍像求学时一样,每每有机会到北京,都会到王府井新华书店和位于琉璃厂的中国书店找寻碑拓相关书籍。之后,随着互联网的悄然兴起,勤奋好学的王文彦在网络上遇到了不少“同道中人”。“当时,网上有不少玩拓本的朋友,还有类似‘书法江湖’‘盛世收藏’之类的专业网站。”王文彦回忆说,平时在校教课,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背起行李包,到山东、山西、陕西、河南等地逛古玩市场,收藏砖瓦,还交友拜师学习传拓技艺。其间,在朋友的介绍下,他师从山东省淄博市博物馆毕耜良老师,从最基础的平面拓法学起,“最初就是拓古碑。那时我也就二三十岁,时常和圈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放假就背包去野外拓古碑。”王文彦常常根据资料的记载,花费几天甚至数月的时间,在野外找寻一块石碑,但经常在拓过之后,石碑就不知所踪,这深深触动了王文彦的内心,令他感悟到了拓片存在的重要意义和他坚持下去的必要性。
三、开拓
现在人们记录一件物品,可以拍成照片,或者录成影像资料。但是对于古代的人们,没有相机等电子产品,如何记录一件物品呢?王文彦说,那就是采用拓片的形式。
从拓片内容的表现形式上看,最主要的可分为平面拓和全形拓。作为传承人,王文彦的全形拓手工技艺已被列入石家庄市裕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而这,也是他“误入”拓片领域的一大开拓。
全形拓,又称立体拓、器物拓、图形拓,是一种以墨拓作为主要手段,辅之以素描、剪纸和雕刻等技术,将古器物的立体形状复制表现在纸面上的特殊传拓技艺。全形拓将那些难得的器物以1∶1的比例拓制下来,让后人可以真实地感受古人的智慧与中国古老的文化。它的主要意义就在于存器、存史、补史。由于制作工艺复杂,要求传拓者对金石学、书法、绘画、雕刻以及传拓技艺等知识和技法都须全面掌握。因此,全形拓的学术价值和艺术水准较高,拓本珍稀异常,得者无不视若拱璧。近几十年来,老一辈传拓艺术家相继作古,后继乏人,这门珍贵的传统技艺已经濒临失传。目前,全国擅长、研究全形拓手工技艺者寥寥无几。
“全形拓的拓法要比平面拓难得多,其难点就是要将器物以立体形式呈现在纸上。”王文彦介绍说,全型拓多从照相或西方素描的角度来观察金石器物,运用透视的原理,但全型拓不是照相,也不是素描。全型拓要求将器物的主要展现面完整呈现出来,但要用照相或者素描的方式展现器物,其主要信息就会因透视原因出现侧、斜,呈现出来的宽度等会比器物本身自然减少。不丢失器物信息,且不压缩宽窄,这就是全型拓最为珍贵和独特的地方。
“如果脑中没有构图,没有立体感,这就很难成型。” 王文彦一边说,一边给记者现场演示全形拓技艺。“第一步在纸上构图,把器物的形状大致画出来,然后把纸蒙在器物上。”王文彦将一张宣纸敷在了一件青铜器物上,然后拿出喷壶将纸打湿,再用毛巾反复按压,使白纸与器物黏合得更加紧密。为了让黏合效果更好,他又将一块薄薄的塑料布覆盖在纸上,拿刷子顺着器物的纹理反复轻刷,使纸入凹处,待纸八分干以后,再用自制的拓包蘸墨,敷墨纸上,“拓好后,后期还要修整,盖章装裱就可以了。”这看起来似乎是很容易的几个步骤,但在实际操作中,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多年的经验支撑,以进行精准预判;每一次拓包与宣纸的碰撞,力道都要拿捏有度。
全形拓,这门我国传统技艺园林里的一朵奇葩,不仅在文物保护、文物鉴定等工作中具有重要的意义,还可以展示出肉眼、照相技术无法观察到的细致字体、纹理。这些年,王文彦拓过的器物有青铜器、宣德炉、砚台、砖瓦等四大类,涵盖七八十种器型,而他为加强和促进全形拓技艺的保护传承,与淄博洪磊金石博物馆合作通过文章、PPT演示文稿、教学等多种形式,保存该技艺的全部操作流程和技艺要点。同时,他还通过与外地博物馆合作、培训讲座、作品参加展览等形式,让更多的人了解全形拓、接触全形拓,让这一中国古老技艺再次走进大众视野。
四、延续
现如今,王文彦离开了工作近三十年的教师岗位,全身心投入到了拓片等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之中。与刚接触拓本时的青涩懵懂不同,而今,王文彦对拓片的制作及鉴赏,都有着极高的“功力”。尽管如此,他仍与二十多年前一样,依旧保持着对拓本的极高热情。
在王文彦的工作室里,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他的拓片作品和相关书籍。而两侧墙壁上则挂满了他的得意之作。记者看到,他的全形拓作品中,拓出的有汉代青铜熨斗、汉代马蹄尊、商代青铜钟、清代竹制笔筒全形古器物,张张精品,见拓如见器。其中,最吸引人的当数色彩艳丽的“清供类”艺术品。“这种拓法是先拓制古器物的全形,然后再由书画名家结合器型补缀花果、书写题跋。”书架正中间悬挂着的一幅“清供类”艺术拓品,宣德炉等古器物栩栩如生,葡萄、樱桃、百合等花果鲜明艳丽,古朴又不失艳丽,十分惹人喜爱。
而与河北省永昌博物馆的相遇,则使王文彦的拓片职业生涯得到了更高的提升。
坐落在石家庄市南二环和富强大街交叉口的河北省永昌博物馆,是我省首次为非国有博物馆授牌的民间综合性博物馆。两千余平方米的展厅里,珍藏着古玉器、金石拓片、古玺印、古砖瓦等实物藏品。而这些,都为王文彦的传拓学习和实践,提供了强大的支撑。
“馆内收藏的拓本珍品,每次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收获。”王文彦说,得益于其他实物藏品,作为馆长的他,也多会进行传拓——将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古玉、一方方大小不一的印章,通过拓片的形式,完整地呈现在纸面上。而在此过程中,又会有很多意外之喜。“很多古玉,由于年代久远,或者器物太薄太小,玉器表面上的纹理、字体等,很难通过肉眼可见。”王文彦说,但是在拓片的过程中,这些“惊喜”就会呈现在薄如蝉翼的宣纸上,令人大呼神奇。而拓的过程,就成为古玉学习和鉴赏的重要途径,“这可能就是拓片最为惊艳的地方”。而这个过程,也极大地促进了王文彦对传统文化的学习。他始终坚持认为,传拓是一门集金石学、考古学、美学三位一体的高层次艺术门类,古朴庄严的“金石味儿”与“庙堂气息”,不是现代工艺可以替代的。在传拓的路上,王文彦继续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