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4月26日电 题:中医药典籍“出海”如何破译介关?
——专访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伊朗籍专家、“洋中医”艾森
近年来,中医药不断被西方人认可和尝试,中医药典籍对外传播迎来新机遇。作为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的医学体系,绝大部分中医药常用名词、专业术语难以在西方话语体系中找到完全对应的释义,因此中医药典籍“出海”,首先要破的就是翻译难题。
中医药类图书典籍如何克服“走出去”的语言障碍?怎样让海外民众更好了解、使用中医药?就读于山东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专业,有着近10年中医药典籍翻译经验的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伊朗籍专家艾森·杜思特穆罕默迪(英文名Ehsan Doostmohammad)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针对中医药典籍的译介和传播发表了见解。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曾完成《黄帝内经》《素问》《金匮要略》等多部中医药典籍的波斯语翻译。从您翻译出版图书的经验来看,中医药图书和典籍在海外尤其是波斯语国家的传播情况如何?
艾森:目前,文学类、历史类、哲学类等其他类型中国图书在海外渐受关注,中国图书版权输出步伐加快,但中医药图书的对外译介仍处于起步阶段。
在翻译中医药典籍的过程中,我最大的感触是,中医药典籍不仅包含中医理论知识,同时蕴含深厚的中国文化和独特的中医思维方式。但中医药书籍的种类不够丰富,绝大多数专业性比较强,不适合普通读者阅读和理解,部分图书对外出版需要根据外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和文化背景进行重新修订。阴阳五行、气血精神等中医学说,对中国读者来说尚能理解,但在外国读者看来,则“不知所云”,从根源上讲,是文化背景不同导致的差异。
在伊朗等波斯语国家,中医药的传播以针灸为主。与针灸学相比,中医药其他种类的图书在伊朗尚未得到明显推广。有关中草药、方剂学、中医诊断学、中医养生等图书仍较稀缺。随着近年来伊朗人民健康观念的转变,以及替代医学在伊朗不断普及和应用,中医药普及性图书的缺席比以前更加明显。
来自中亚国家的年轻人在甘肃中医药大学接受中医教育。中新社记者 杨艳敏 摄
中新社记者:中医药翻译人才队伍状况直接影响中医药国际化的深度和广度,什么样的人才能承担起中医药图书的翻译工作?
艾森: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中医药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期间,中医药成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遏制病毒传播的重要手段之一。世界各国对中医药图书、文献翻译人才的需求比以往更加迫切。
中医药文化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一名合格的译者需要对中文、中国文化、中医药文化都有一定了解,才能确保准确地传递中医药文化内涵。单纯由语言界人士翻译,很难保障中医药专业知识翻译的准确性,单纯由中医药专业人士翻译,其语言表达水平也不能尽如人意。
此外,还要避免“二手翻译”带来的弊端。近年来,虽然中医药类译著在伊朗的出版数量有所增加,但大多数译者不懂中文,只能以英译版图书为母本进行再翻译。“二手翻译”在短时间内或许能对中医药在伊朗的传播起到一定推动作用,但因为英文版和中文原版的中医药图书相比,本身就存在译者理解不一致、翻译标准不统一的问题,加之伊朗的波斯文化和英语系国家的文化本身也存在差异,也导致了波斯文译本质量参差不齐。
中医药图书和典籍若想更好地被海外民众所理解和接受,必须要有“中医药+中文+外文(小语种)”的复合型人才在中间做桥梁,既掌握中医药专业知识,又有扎实的中文和其他小语种的语言功底,能直接参照中文作品原典进行翻译,提高外译内容的准确性。同时,建议中国与其他小语种国家组建专家团队,建立中医药文化中专有名词与小语种的对译标准。
艾森在家中忙碌于中国经典著作的波斯语翻译、审稿和校对工作。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在您看来,译者在翻译中医药图书和典籍的过程中,应注意哪些事项?
艾森:首先,要考虑各国民众对中医药文化的认识程度。有些国家的人只听说过中医,但没有亲身体验和直观感受过中医疗法,对中医药没有基本了解,在这种情况下,要优先选择基础的中医药理论和知识进行传播。
一些中医药理论虽然深奥,但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译者一定要避免把简单的道理说得又复杂、又深奥,要用比较通俗的目标国语言来解释,既言简意赅地翻译专有名词,又必须要有足够的注释。
中医药学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中医术语中大多蕴含深厚的中国文化内涵,如何在翻译中传递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对译者来说是最大的挑战。在翻译过程中,不能盲目套用西医术语解释中医术语,要尽可能原汁原味地保留中医专业词汇的含义,包括其中的药理本质、特色疗法等,引导更多人对中医药产生兴趣,逐渐接受中医药文化。
中新社发 马健 摄
中新社记者:中国和伊朗都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您同时接触过波斯传统医学与中医药,两者在治疗理念和方法上存在哪些共同之处?如何通过丝绸之路互相影响?
艾森: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使伊中两国一直有频繁的贸易往来,也使两国在医药方面相互交融、影响。这种影响分两个方面:
第一,互相输送方药。一些伊朗传统医学代表著作中记载了来自中国的草药。中亚自然科学家、医学家阿维森纳的著作《医典》就记载了16味从中国传入的药物。而中国古代药学著作《新修本草》中记载的绿盐、木香、阿魏、沉香、苏合等17味药物,《本草纲目》中记载的蜜草、底称实、波斯枣等59味药物,都是从波斯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
第二,波斯传统医学与中医相互借鉴和吸收了药性和主治功效。例如,肉桂(波斯语:Darchin,意为:中国树)性燥热、功效散寒止痛、治关节炎、胃痛等;大黄(波斯语:Rivand Chini,意为:中国大黄)性寒、功效润下、治疗肝疼、便秘等。这些来自中国的药物,均在波斯医学著作中有所记载,从药性、主治功效来看,与中医药学都有相似之处。而在中国《海药本草》《中药大辞典》等著作中,均记载绿盐来自波斯国,其功效同波斯传统医学中记载相同,性寒,功效为明目去翳,用于治疗眼科病。
外商参观中国肉桂树。中新社记者 黄耀辉 摄
总而言之,波斯传统医学和中医药在基础理论、诊断学、治疗学等方面有许多共同之处,这也为当下伊朗和中国在传统医药领域开展合作奠定了基础。
中新社记者:目前,中国政府高度重视并大力支持中医药国际化。未来,应如何进一步推动中医药图书和典籍的翻译工作?
艾森:从近几年发展趋势来看,中医药正快步融入国际医药体系。在这个阶段,中国需要通过相关政策的扶持和引导,全力以赴加大中医药图书和典籍在海外的普及度,把中医药文化真实客观地传播推介给海外读者。
目前,中国虽然在传统文化与翻译领域开展对外交流合作不断,很多项目取得显著实效,但在推动中医药跨越语言文化屏障,走向世界方面,政策扶持和推进力度还不够,应采取多种传播途径相结合的方法,扩大中医药的影响力;鼓励中医药文化专家与外文翻译者组成团队,开展合作;建立专门的中国传统医学典籍外译项目,举行相关研讨会、翻译人才培训、典籍收藏等活动。
翻译在中医药国际化进程和国际传播中起着关键的桥梁作用。要让海外读者对中医药文化从陌生到认识、从认识到信任,需要每一位中医药传播使者的信念、坚持和努力,进而使“中医药是世界人民健康的宝贵财富”得到公认,中医药价值得到彰显。(完)
受访者简介:
艾森·杜思特穆罕默迪(英文名Ehsan Doostmohammad),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伊朗籍专家,长期从事中国传统医学、文化研究和中国经典著作的波斯语译介工作,先后翻译出版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公众防护手册》《四书五经的名言》《濒湖脉学》《舌诊》《中药学》《中医内科学》《慈悲》《大学》《中庸》《孟子》《弟子规》合集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