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采访请尽量控制在半小时内。”前期联系阶段,著名歌唱家和慧在手机另一端提出了仅有的要求。彼时,和慧正在全力排练国家大剧院、上海歌剧院、陕西大剧院联合制作的普契尼歌剧《托斯卡》,为了保证演出时的嗓音状态,她要尽量减少说话的时间——这是和慧第一次在国内演出全本《托斯卡》,她给予了全部的专注。
遗憾的是,受疫情影响,这版《托斯卡》未能如期在北京上演,但这部经典不朽的作品就像一颗明星,始终照耀着和慧闯荡世界舞台的歌剧之路。
百场《托斯卡》见证歌剧之路
2002年,初出茅庐的和慧第一次来到意大利帕尔玛皇家歌剧院,准备的剧目就是《托斯卡》。意大利是歌剧的故乡,这里的观众总是更加“苛刻”,帕尔玛皇家歌剧院尤甚。那一轮《托斯卡》演出中,饰演女主角托斯卡的不仅有和慧与另一位年轻的意大利女高音,还有被盛赞为“一个时代最好的托斯卡”的保加利亚传奇女高音歌唱家莱娜·卡芭凡斯卡,她将在这方舞台上圆满告别《托斯卡》这部作品。
“《托斯卡》像一部带着唱的话剧,既要唱又要演,而且要演得非常真实,你一定要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演员,才能把故事里的爱恨情仇表达清楚。”和慧解读道。作为全剧的核心人物,女主角托斯卡身上有着极强的悲剧色彩,她被凌辱,被欺骗,最终怀着爱人去世的绝望坠楼自杀。普契尼为她赋予了精彩绝妙的音乐,比如那首著名的咏叹调“为艺术,为爱情”,早已成为歌剧史上永恒的华章。在音乐的技巧上,这个角色对扮演者的挑战也是极致的,“托斯卡的唱段里,有的地方一下子就出来High C,有的地方又很低,这要求演员必须上下自如,不能有任何技巧上的负担。”
对那年还不到30岁的和慧来说,焦虑挥之不去,毕竟在此之前,她真正的歌剧舞台经验只有在上海演出过的《阿依达》和《乡村骑士》,幸运的是,卡芭凡斯卡无私相助,细致地帮助和慧剖析每一句唱词中托斯卡到底在想什么,进而应该表现什么。“我当时还不太会说意大利语,唱词是查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下来的。”上台前,和慧的压力大到了极限。她去看过另一组演员的演出现场,挑剔的观众们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和慧紧张得一直搓手。突然间,她想到了自己最崇拜的歌唱家玛利亚·卡拉斯,而托斯卡恰好也是一位歌唱家。和慧看过很多卡拉斯的录像,那些影像定格下的举手投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角色内心深处的大门——“马里奥!马里奥!”和慧呼唤出托斯卡的第一句唱词,就这样走上了舞台。
那是一个注定难忘的夜晚。“我第一次感受到观众们的欢呼声,感受到了在异国他乡得到的认可和成功。”走下舞台后,搬道具的工作人员也为和慧的精彩表演尽情鼓掌。在欧洲的首次亮相,和慧便站稳了脚跟,一战成名。2006年,她登台意大利斯卡拉剧院,成为剧院历史上首位《托斯卡》亚洲主演。到2021年10月2日,和慧在德国汉堡迎来了自己的第100场《托斯卡》演出。这意味着,台前幕后,和慧与托斯卡这个美丽热烈的姑娘至少同生共死了500遍。
意大利救场用实力说话
包括《托斯卡》在内,《蝴蝶夫人》《阿依达》等经典歌剧都是和慧的代表性作品,凭借圆润洪亮的歌喉、细腻入微的表演备受国际认可。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同时受邀世界六大顶级歌剧院演出的中国歌唱家,被赞誉为“中国给世界歌剧最大的礼物”。2022年5月,在意大利维罗纳爱乐剧院,和慧被授予了“2022维罗纳歌剧协会歌唱家奖”。
维罗纳,这座位于意大利北部的古城是和慧在欧洲安家的“根据地”,罗马史迹在这里星罗棋布。每年夏天,全世界的音乐爱好者都会云集于此,在维罗纳圆形竞技场共迎一场歌剧盛会——维罗纳夏季歌剧节。
自2005年饰演《图兰朵》中的柳儿开始,和慧已连续16年登台维罗纳夏季歌剧节。带有古罗马文明深刻烙印的维罗纳圆形竞技场能容纳两万名观众,是世界上最大的露天歌剧舞台,恢弘壮阔,“走出小小的化妆间,突然来到几百平米的舞台,被那么多观众包围,那种感觉非常震撼。”竞技场大致呈椭圆形,最远处的观众可能与演员相距几百米,要在没有话筒的情况下传达声音,尤其像《阿依达》中的弱音、高弱音之类的声音,非常考验歌唱家的技巧水准。“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为了让别人听见而用很大的声音。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很伤嗓子,是很危险的。”
这份对自我、对艺术的责任感直接等同于高度的自律。这轮在北京排练《托斯卡》期间,朋友间的见面、吃饭,和慧都悉数回绝。“我要尽可能地少说话,让嗓音得到充分的休息。”和慧也无法把自己从准备演出的状态中抽离。她沉浸在托斯卡的情绪里,在排练厅与酒店之间保持着两点一线的极简行程,“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排练上、放在了怎样才能把戏演好上。歌剧演员要在音乐进行中同时完成很多事情,要考虑表演,考虑音准、节奏和呼吸,注意看同事和指挥,还要考虑到服装、走位、肢体动作等等,在舞台上长10个脑袋都不够。”
但歌剧的世界也很简单,实力是颠扑不破的通行证。近年来,亚洲音乐家的处境是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在西方话语占据主导地位的古典音乐界,想要真正走入主流视野、得到认可绝非易事,但和慧做到了。以一次十万火急的救场为例,2006年,和慧在斯卡拉剧院主演《托斯卡》时,执棒的正是指挥大师洛林·马泽尔。自己的首演结束后,和慧特意去观摩另一组主演、意大利著名歌唱家丹妮拉·黛西的演出现场。在从维罗纳到米兰的火车上,她接到了一通剧院办公室打来的紧急电话:丹妮拉·黛西突然嗓子不适,很可能需要和慧临时顶上,而此时距演出开始不到一个小时。火车到站后,和慧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剧院,练声化妆,15分钟后就上了舞台。那一晚的谢幕相当热烈,在久久不息的掌声中,大幕渐渐合拢,马泽尔拉着和慧,对她说:“我带你到纽约去唱《托斯卡》。”
和慧说:“歌剧院有一种非常国际化的氛围,音乐家们来自世界各地。一般不会根据国籍去选择演员,观众们也不会考虑舞台上是不是一个中国人在唱,他们关注的是这个歌唱家到底有没有把角色唱对了、语言是不是准确,他们要能听懂你在唱什么。”在歌剧院这方极致浪漫却也格外残酷的天地里,立足者必须“用实力说话”。
一位“自由”的新手画家
当场灯熄灭,观众离去,歌唱家走下演绎着生离死别、情天恨海的舞台,回归到生活当中。和慧从小就喜欢画画,在意大利,博物馆、画廊是她休息时常去的地方。2020年,疫情暴发,演出接连取消,常年出差奔走的和慧被困在家中,突然拥有了大把空闲到令人不安的时间。她拿起画笔,在一次次涂抹间尝试与焦虑和解,画画开始在她的生活中占据显著的比重。
和慧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上分享过许多绘画作品,浓郁的色彩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我是业余爱好者,画画时并没有像专业画家那样做过精心的设计,也没有什么技巧和知识,就是非常自由地凭着直觉画,画到看着舒服了,就可以了。”和慧说。音乐的灵感潜移默化地涌动在她的画作中。她有一幅名为《奇妙的和谐》的作品,与歌剧《托斯卡》中画家卡瓦拉多西的咏叹调同名,各式各样的颜色、笔法大胆碰撞,看似没有章法可循,但在冲突中构建起了方寸间的微妙平衡。去年,和慧试着让《奇妙的和谐》参与了“但丁·阿利吉耶里艺术奖”评选,惊喜地摘得了“但丁奖”和“新生奖”两项大奖;还有一幅名为《魔笛》的画作,与莫扎特的歌剧同名,几张人面浮现在斑斓的色彩中,诡谲又瑰丽,很像歌剧本身给予听众的印象……
这次排练《托斯卡》期间,和慧给一幅新作开了头。“它基本上是抽象的,会有一种梦幻的舞台的感觉。”和慧依然没有做太多预设,笔随心至,《托斯卡》音乐的力量、在舞台上的心境都可能影响到她的每一次落笔。“绘画、音乐都是表达自我的过程,都是传递美的方式。”和慧说。同时,她清楚地知道,对于当下的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需要专注的,“能把歌唱这件事情做好,就非常不容易了。如果绘画还能得到认可,那更是相当幸运的。”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记者: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