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何多苓,1948年生于成都,中国当代最优秀的油画艺术家之一。1973年毕业于成都师范学院美术班,1977年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学习,后进入该院绘画系油画专业研究生班,1982年毕业后在成都画院从事油画创作,1985年应邀赴美讲学,本世纪初开始在四川音乐学院成都美术学院担任硕士研究生导师。现工作、生活于四川成都。
他是中国当代最负盛名的油画家之一,也是一名高校教师。在他的艺术教育理念中,带学生,有很多默契、意会的成分,学生对老师的观察也很重要……
“工作之外,不聊学术”,是他跟学生不成文的约定,他们会一起吃火锅、喝啤酒、聊八卦。然而与此同时,他又对学生的职业发展十分上心,十多年来带领他们举办了十余次师生展,一心推动他们在艺术圈崭露头角,被艺术市场接纳。
他,就是何多苓,中国当代当之无愧的绘画大家,学生眼中“一半老师,一半朋友”的“何叔”。
何多苓近照。 迟阿娟 摄
最近,“桃李不言——何多苓师生展”在成都举行,展出了何多苓及其学生、朋友等10位艺术家的50余件作品。我们走近何多苓,走近他的学生、老师,寻找一种师生关系的代际传承。
“我跟他谈了前提,就是尽量不参加学校的活动”
上世纪70年代,何多苓从下乡地凉山返回成都,就在当时的成都幼师教过美术。不过,正式在高校成为“何老师”,要从20多年前说起。
2000年,四川音乐学院成都美术学院正式创办,并很快获得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时任院长马一平觉得,研究生导师应有一些知名艺术家,便力邀曾经的弟子何多苓加盟。何多苓在四川美术学院求学时,马一平正是授课教师之一。
“我跟他谈了前提,就是尽量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何多苓提出的条件,马一平认为并不过分:“减少事务性的消耗,保障个人创作时间,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于是,何多苓就成了川音成都美院的“硕导”。
俄罗斯森林(白银时代),150x200cm,布面油画,2015,何多苓 作
从那以后,何多苓与校方的默契便维持至今:作为中国当代最好的油画家之一,他每年在川音成都美院带三五个研究生,无形中为学校吸引更多优质生源;与此同时,不为更多教学和行政工作分心,个人创作也能得到充分保证。马一平说,包括何多苓等人在内,川音成都美术学院油画系汇聚了一批名家,因此多年以来,油画系的研究生数量都是最多的。“有了一线画家加盟,导师数量更多了,力量也更强了。”
20多年间,众多艺术学子慕名而来。早在2011年大三时,赵子韬便因为一次展览与何多苓相识,“何老师刚好是评委,可能我的作品跟他有某些共情之处。”随后近十年,考研之路屡败屡战,他终于在去年成为何多苓的研究生。
之所以执着地选择何多苓作为绘画上的导师,赵子韬认为首要原因是他“画得好”,而且经过多年之后,这种判断并未随着自己艺术造诣的提升、审美标准的变化而改变;第二点,就是赵子韬觉得在视觉审美的倾向、追求方面,两人在一定程度上有共通之处。“在兼具这两点的情况下,我不选择他还会选择谁呢?”
在何多苓的研究生中,跨地域、跨专业前来投奔的也有不少。青年艺术家朱可染的经历就颇具代表性。她是安徽人,本科在山东一所高校学习水彩,后来偶然在画册上看到何多苓的作品,被那份诗意和气质所打动。“他绘画中的笔意和诗意是几十年的修养和文学积淀呈现出来的,这种才华是率意本真的。”2010年,朱可染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何多苓的研究生,转攻油画。
“艺术跟可以量化的学科相比,缺乏一个固定的标准”
对于伊文兵而言,在川音成都美院的本科前三年,何多苓只存在于画册和学长学姐的口中。考研初试成绩出炉后,他终于鼓起勇气,从新都坐了两个多小时公交车,到何多苓位于成都三圣乡的工作室拜访,希望能成为他的研究生。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师,脑子很懵,不敢说话,就在那里看何老师画画。”伊文兵还记得,何多苓问了他学业的情况,对他带来的作品也给予好评。“本来还想着被拒绝了怎么办,结果何老师没有一点架子,特别平易近人。”
他同样没想到的是,当天的这番场景,也成了自己日后“上课”的日常。
由于平时很少去学校,何多苓的课堂通常就设在工作室,因此那里经常人头攒动。“一边看他画画,一边自己学习体会,然后随时发问一起探讨。”赵子韬总结道。“何老师创作的时候学生是可以在旁边观看的。”朱可染觉得这是一种“幸运”,“这是非常重要的学习过程,能直观感受到笔触、色彩是很有张力的。”
为何采取这样的教学方式?在何多苓的教育观念中,某种程度上“艺术是不可教的”,师生之间需要默契、意会,同时学生对导师的观察很重要。“艺术跟其他学科,比方说理工科这些可以量化的学科相比,缺乏一个固定的标准,所以教起来比较不容易那么精确地发现问题和指出问题,或者引导学生往哪个方向走。”
追求“润物无声”,在一定程度上也源于何多苓在四川美术学院的求学经历。他坦言,当年在川美自学的时间比较多,老师对学生尽管也有具体的指点,但总的说来是潜移默化的;另一方面,川美那种大的艺术气场、氛围也在无形中影响、塑造着学生。何多苓受益于此,他在自己的教学中也尽可能地贯彻这种方式。
而在一些学生看来,何多苓更多让学生“自我领悟”,恰好契合艺术创作和教学的本质。不久前,赵子韬将自己对一件作品技巧的分析、感受发给何多苓,老师只回复了四个字:所谓透气。“何老师本就是大师级别,在对绘画的认知和学识储备上,与学生之间有着难以想象的距离,你不能奢望他用很初级的观念或者话术来讲解。”赵子韬觉得,更重要的是将老师的点拨,作为一种“引子”去不断地自我提升。
“自己主动的领悟是很直接和微妙的。”朱可染说,有些精彩绘画的瞬间,我们可以用眼睛观察到,大脑会记录分析,但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这种观察、品读很重要,看得多了,自然就会积累经验,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
“每一代人都去听上一代人的话,就证明我们没有进步”
在伊文兵最初的想象中,作为艺术大师,何多苓可能会讲授某个具体的流派,或者要求学生研习一套独特的技法。然而在他的3年硕士生涯中,这些都从未发生。“何老师会针对作品提出问题和建议,但从不影响创作者的方向。”
一个现象或许可以印证:尽管何多苓画油画,带的是油画系研究生,他的一些学生后来却转向了装置、影像乃至行为艺术等领域。“我都是尽可能发现学生的优点,然后鼓励他们往前走,而不像什么‘严师出高徒’,我觉得严师出不了高徒。”何多苓说,可能这是一种比较“幼儿园式”的教学方式,但他觉得是有效的。
不过,尽管一直声称“尽量鼓励学生发展他们自己的个性和风格,不要都画得跟我一样”,何多苓及其学生的作品仍难免被比较。有人认为,何多苓的创作深受美国画家安德鲁·怀斯影响,其一些学生的作品又能看到他的影子。
赵子韬觉得这并不稀奇:一个你喜欢的大师级艺术家就在身边,为什么不学呢?他认为,绘画本质上是手与脑共同反馈的产物,因此手上功夫和技术层面的东西是无法视而不见的,自己不仅要向老师学,还要疯狂地学、拼命地学。
“学生模仿老师,这个是非常普遍的,我觉得也是正常的。”何多苓认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最后才能产生自己的风格。“假如他们喜欢我的风格,喜欢我那一套画法,我也就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事实证明他们会走出来的。”
何多苓对学生和自己的“相似”毫不介意,对他们之间的“不同”也淡然处之。
何多苓开始带研究生时已经年过五旬,如今到了74岁的年纪,最小的学生却已是“95后”,年龄差距越来越大。“80后和90后之间,各种方面都有微妙或者明显的区别,更不要说跟我相比。”不过他觉得,代沟是客观存在的,却也是非常可贵的,“没有代沟,每一代人都去听上一代人的话,就证明我们没有进步。”
学生们却很少感受到“代沟”,他们眼中的“何叔”更像一位朋友,大家“工作之外,不聊学术”,一起吃火锅、喝啤酒、聊八卦。“既是一个特别崇敬的艺术家,又是一个很随和很好相处的人。”伊文兵说,有时候在美术馆聊天、听音乐到深夜,第二天何多苓又准点开始画画、工作,他反而觉得年轻人“活力不够”。
“一半师生,一半朋友。”马一平说,当年在四川美术学院,他为何多苓等人讲授素描、油画、创作等课程,相互之间也是一种很轻松的关系,中午学生在食堂打了饭,就到他家里一边吃一边吹牛,“这形成了美院的一种文化”。
“我尽自己的一点点力,然后尽量‘广种薄收’”
何多苓很清楚,如今学生接触的信息量非常大,也有一些前辈会对他们施加影响,甚至妨碍他们根据自己的人生理解去走艺术之路。“更具体的就是学生毕业以后面临找工作、解决生活的这些问题,这个比我们当时要复杂得多。”
赵子韬坦言,以前担心过干这一行的生计问题,离开校园前夕犹豫是否要以此为职业。
增加作品曝光率,有助于年轻人在艺术圈崭露头角,因此何多苓一直希望给学生提供更多展览机会;而更直接的帮助,就是想办法推动作品销售,让他们可以靠艺术养活自己。于是在十多年前,何多苓产生了做师生展的念头。
“一般的画廊挑选青年画家的时候非常谨慎,因为画廊还是以盈利为目的。同时青年画家作品价格低,即使卖掉分成也很少,很多画廊更愿意做成熟画家的展览。所以就由我来带动这些青年画家,办这种师生联展。”何多苓说。
“不管在什么地方,画廊的规模、名气大不大,只要愿意做这样的展览,我觉得就是机会。”何多苓通常从自己的研究生中,选择那些作品有一定的可识别度、艺术水平和风格追求,同时还未被艺术市场充分关注的青年艺术家参展。
据“桃李不言——何多苓师生展”策展人、成都蓝顶美术馆副馆长董艳娜统计,自2011年以来,这个系列项目已经走过11个年头,呈现过十余场展览。“一届一届的学生,一次一次的展览,除却给予专业上的指导外,何老师带来的更多是职业道路选择上的信心,同时也充分展现其不遗余力助推青年艺术家的恒心。”
何多苓坦言,师生展不是那么容易产生市场效果,只靠一两次展览是不足以做到的。“我尽自己的一点点力,然后尽量‘广种薄收’,有可能做久了、做多了,就会有一些成果,这样我就很欣慰了。”近年来,何多苓的一些学生确实通过师生展,开始受到艺术市场关注,独立跟画廊签约,有了自己的展览渠道和藏家。
“四川的艺术传统注重传承关系、师生关系,我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所以现在我作为前辈和老师,自然也要做这样的事情。”何多苓说。
而在学生看来,师生展的意义其实超越了物质收益。朱可染参加的第一次“何多苓师生展”在上海举办,给了她和不同城市的艺术机构、艺术家交流的机会,了解了不同地域的艺术和文化。伊文兵则表示,师生展如同“家庭聚会”,“重要的不仅是卖了几张画,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归属感,对我这样的异乡人尤其重要。”
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川观新闻记者 余如波)